文章来源:民生观察
当事人一审认罪的湖北黄石王芳案,二审将于2020年9月7日下午在黄石中院开庭,周泽与王昊宸律师将为王芳作无罪辩护!
周泽律师表示,此前的庭前会议上,辩护律师提出了有关排非、调取证据、通知证人出庭等十几项申请。还提交了十几份当事人家属与所谓行贿人的通话录音,证明诸多所谓行贿人实际上并没有送钱给王芳,而是在被关押或受关押威胁的情况下,被迫对王芳进行了不实指证。录音显示,多位“行贿人”都被迫交了几十万至上百万不等的钱。
王芳在接受律师会见时称其被留置后坚持说了二十几天的实话,但办案人员不听,逼着她承认受贿,她受不了,就编造了几十个人给其“行贿”的“事实”。(在卷证据中确实没有王芳被留置后的前二十几天的审讯笔录及自书“供述”,或许是办案机关认为这不符合指控需要而未随案移送吧。)在审查起诉阶段,其第一次见到检察官就说自己没有收那么些钱,检察官“拂袖而去”,然后监委的人又去看守所对其施压。其第一次见到律师,也跟律师说了实情,但律师说监委办的案件没有办法,不能作无罪辩护。
检察机关选择王芳“交待”的几十个“行贿人”中的19个人的“行贿事实”,对王芳提出了受贿指控。王芳一审选择了“认罪”。
因为王芳在一审庭审中选择“认罪”,一审判决照单接收了检察机关对王芳的19宗受贿指控,包括一宗检察机关指控事实都明显错误而王芳仍然表示“没有异议”的指控(法院判决时直接把指控事实给改了)。
王芳一审选择“认罪”后,心里一直有个坎过不去,郁闷不已。曾经让律师劝王芳认罪的家人,也同样郁闷不已。因此,一审判决后,王芳选择了上诉,家属为其聘请了一向只为喊冤当事人辩护的“大律师”周泽。
一审判决认定王芳“受贿”涉及的19个“行贿人”中,有11人在看守所做过笔录,其余大多是在纪委的廉政教育中心作的“证言”。而且这些“行贿人”大多只有一次指证王芳的“证言”,多位“行贿人”在“证言”中称该次“证言”与之前的交待不一致的,以该次“证言”为准。但这些“证人”之前的“证言”是什么样的,辩护人不得而知,只有其中一个叫仇健的“行贿人”的“证言”显示,其在2018年6月25日被抓后,在6月28日、6月30日的笔录中均断然否认行贿王芳,却在被关了近一个月后的7月20日、7月24日的笔录中推翻了之前的说法,称“行贿”了王芳20万元。
就是这样一个案件,当事人王芳在一审庭审中对检察机关指控的所有“受贿事实”,竟然都表示“没有异议”,对所有的指控证据也表示“没有异议”。
王芳在一审判决后,选择上诉,在接受律师会见时声泪俱下地诉冤,比之其一审庭审中的“认罪”,让辩护人感慨万分。
周泽律师认为,“认罪认罚从宽”也许是一个好的制度,但一个好的制度,能否执行好,是一个问题。
我们要警惕,别让“认罪认罚从宽”,在执行中变成一种制度化的诱供、逼供!
被告人当庭认罪的背后
当庭认罪的被告人为何上诉喊冤?王芳案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扭曲人性的“认罪认罚”故事
“王芳”,这是一个极为普通、重名很多的女性名字。作为湖北省鄂东医疗集团市中心医院(市普爱医院)副院长的王芳,是湖北黄石市监察委办理的一起受贿案件的反腐对象。从当庭认罪,到一审宣判(量刑四年半)后翻供喊冤,发生在王芳身上的是一个极不寻常、人性扭曲的“认罪认罚”故事。在看守所接受律师会见时,王芳说,“人这一生一辈子,虽然时间只有这么长,但我还是想坚持说真话,让事实呈现出来……我不在乎刑期多长,我总要给自己一个说真话的机会。”
【1】王芳的自白和澄清:“我也有收过一些东西,但是我没有像他们想像的那样收受那么多钱。为什么那么多笔录我认了,你知道在监委里面是昏无天日的,我坚持说了二十多天的真话,他们没人信我”
王芳:我工作一直都勤勤勉勉,一直都是向上,我从没有想着什么去贪财,我想我在这么敏感的岗位工作,我都想着要去以身作则,要有底线。在这里关了这么长时间,我说我工作上面有没有错,有,我也有收过一些东西,但是我没有像他们想像的那样收受那么多钱。为什么那么多笔录我认了,你知道在监委里面是昏无天日的,我坚持说了二十多天的真话,他们没人信我,都是用精神上面来折磨你,用恶毒的语言来攻击你,虽说他不打你,但是那种精神折磨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比如说现场给你做笔录,他们就引诱你,把供应商的名册拿给你,说这个人给你送多少钱,他已经招了,你不认罪也得认,还不如坦白自首,还不如你老实交代,争取一个宽大处理,对你有一个好结果。每天晚上都不能入睡,那种高压阵势,我在里面关了6个月,周律师,6个月的概念你知道是什么样的吗,天天是有人跟…(哭泣不已)
周泽:你控制一下情绪啊。
王芳:我不能提那6个月的日子,我一提那6个月的日子我就想哭,我在里面签的笔录,我可以说我都是违心签下来的,叫姐姐妹妹不要自责,其实最自责的是我,是我把你们带到深渊里来的。到了看守所来,我和律师见面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没有收那么多钱”,我告诉我爱人说的第一句话,我说“你要相信我,我王芳从来不是那样的人”,他和我生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看到我拿了那么多钱回去,我们家的收支很清楚,那些花费都是我和爱人两个人平常的工资收入和奖金所得,一分一厘都是来的正正当当的,包括我们买房子,都是有据可查的。从案中,你可以调到我们家的家庭开支,很多东西都是他们帮我编的,牵强附会,这里花了多少钱、那里花了多少钱,让我去编那些开销,我跟我爱人两个在家都是很省的,我们俩连平时外出看电影都不去看的,都喜欢宅在家里头,我的朋友都了解我,很少有奢侈品去花费,也不愿意外出去旅游很多,主要是以家庭为重,以辅导教育孩子为重,以孝敬老人为重,所以我的单位和我的周围人对我的评价都很高,我从来连外出去吃饭我跟爱人两个都不愿意去,顶多是回妈妈家,每个礼拜都是定时回妈妈家。监委逼问我这一百多万藏到哪里去了,我说你可以到我们家挖地三尺,你去找啊,就说我态度不老实,天天是用语言打击我,虽说不是用手打,但对我精神上的压力,我完全是到了第一个月我完全是精神崩溃掉了,完全就是游离于这样一种状态中,完全是你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他给了我一个清单,让我一个个承认给了我多少钱,让我天天一个个的写。我只有去瞎编,不编他们就不放过我,完全就是在那种感觉是无意识状态,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醒着,天天是说我会判多少罪,如果我不老实承认的话,天天给许诺我,你承认的话会怎么样,会保外就医、会保释、会判缓,一天一天的挖陷阱让我往里头跳,往里头逼,从来哪遇到过这个事情?那个时候我一天到晚就想着如何去尽快去和家人早点团聚,就尽快沿着他那个线被他们牵着走,而且到最后到了什么地步,他让我,因为毕竟是前后笔录都是编制的,因为说的毕竟有的说的是编的,到最后是我要出来的时候,逼着我去修改我的笔录,让我签字,几次笔录要我一起签,为什么前面的几次叶律师看到我的笔录比较接近,你不知道这个笔录改了多少次,被他们编了多少次,然后又反复让我确认,然后让我把笔录的内容要我反复记熟,他就是要求我达到检察院问的给他们问的要一致。毕竟有些东西我也记不清地点、记不清时间,让我反复强化的去记这些笔录,要是真正做过的话,我会忘记这些笔录吗?哪会收了那么多钱?我从来不会去收他们那些钱。周律师,要说我在那个岗位上,人家送点东西我是收了有,但是我收的也都是带着比较愧疚的心情,其实我一点不愿意收那些东西,有时也退了很多,可能也有购物卡,但是现金我真的没有去收,何况100多万的现金,往哪里藏?往哪里放?我的办公室是开放的办公室,我的那个办公室始终是两个人,然后我在我上面的办公室也几乎是楼上楼下都有我的钥匙,搜我的办公室也没搜到什么东西,我的家里基本上也就是那点东西放着,没有一点奢侈。所以说那6个月的虐待对我来说,但凡现在看守所的管教民警跟我提到那6个月的事情我都是泪流满面的,不想提,极力想去回避它。第一次叶律师来的时候,我第一个就是说我没有拿那个钱,我不可能拿那么多钱,我爱人知道我,我拿那么多钱我往哪里放?我教育孩子,我赡养老人,我的家庭都是我的正常开销。检察院来做我的庭审笔录的时候,我第一个说,我说我有犯错的行为,但是我没有拿那么多钱,最后连那个检察院的笔录都没给我做下去就放弃了。其实我在第一审的时候,我不是说,我认罪,但我不认罚,我没有那么多钱,我有错我就认,我有罪我就认,那么大的金额扣在我头上,我承受不了。其实我在第一审开庭的时候,我父亲非常担心我情绪有变化,其实家人也想着息事宁人,想图一个认罪态度好,认罪认罚,希望我能快点早点出来。但是一审判下来,期望值很大,离期望值很远,其实我真有点心情很灰败。律师来说,家人希望我上诉,其实我已经做好下队的准备,就是要投牢的准备,不想做上诉了,我觉得号子里那么多人,每个人的案子我都了解,每个人上诉的结果都一样,几乎百分之百,我接触的人吧,几乎百分之百都是维持原判,没有改判的机会,所以说我也心里很灰败,我也就有点放弃了。今天你第一次提到关于社会名誉的问题,其实这是一直压在我心里的一个坎。我一直前半生,我今年49,可以说我的前半生都是清清白白的做人,我在法庭上也是说,没有因为我损失到医院的一点利益,我没有因为我的行为,损害到医院的一点点利益,都是公公正正的做人,所以说想到这一块,关于我的社会名誉,我对家庭和我的父母带来的没法言喻的伤害,我每每一想到这我的心情就很悲痛,我要是真正的……其实我没有说去像他们说的那样去拿那么多……(哽咽不已)
【2】结束留置后成了“纸片人”:“在那个环境我做不了抗争,感觉自己都是一个要死的人。从监委出来的时候,关了6个月出来的时候,她们(号子里的人)都说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都给我取个名字,叫我“纸片人”,头发是白的,走路像踩棉花似的”
周泽:说,接着说。
王芳:我控制一下……一审之前,包括姐姐、妹妹、我爱人都是说,这个栽我们认了,劝我,让我认罪,父亲也通过律师带话,他说历朝历代哪有一个没有冤案的,让我认,为这事情我真的是……
周泽:纠结啊?
王芳:心有不甘!我真的是心有不甘!我每天有时在里面躺着,我会在想,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家老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尽心尽力去做好每一件事情,善待我身边的人,我怎么会是这样的,有人会害我。可以说我就是一个政治牺牲品,因为我是我们医院第一个被抓进去的,他们给我第一通就是说,说我不老实,我说我收卡我认了,然后逼着我,就是中间有些民警拿一些条子,有些供应商的名单,他说他们都已经交代了,你还有这些人没有交代,其实他们都是引诱我,他说那么多人都说你,你怎么没有拿呢,他们就是不相信你,我说总有正直的人,他们就是不接受。哪里都是像他们描的那么黑?我说的每一句真话,他们都不采纳,反而你说假话,他们相信不实之词、不实之事,这样的话,迎合他们的话,他们就高兴,他们就对你的看管就稍微松一点点,要不然就加强对你的看管。所以说在那20多天过后我就马上就崩溃掉了,所以说我违心签的那些字,按的那些手印,想想我当时都是没办法的事情。所以说我不愿意回忆那6个月,那6个月的黑暗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社会怎么会是这样……(哽咽不能语)
周泽:你接着说。
王芳:我知道但凡在这里面关着,但凡说你没有拿那么多钱,没人相信你,你进来,就已经带着有色的眼镜,被人看成是有罪的人。所以说一审出来的时候,我心里真的是没办法平复下来,四年多,我在这里面已经快两年了,一年九个月了,时间难熬不说,但是后面的日子对我来说就像你说的话,社会的评价和周围人的眼光,对我来说就是沉重的枷锁,我无法面对我的后半生,我也没办法抬起头来,不光是对我个人来说是这样的打击,对我的家庭、我的父母来说,让我也一辈子难受!我抗争不了,我不能,在那个环境我做不了抗争,感觉自己都是一个要死的人。从监委出来的时候,关了6个月出来的时候,她们(号子里的人)都说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都给我取个名字,叫我“纸片人”,头发是白的,走路像踩棉花似的。
周泽:头发白是在里面白的吗?
王芳:在监委白的。
周泽:以前不这样,是吧?
王芳:不是。然后我眼光是涣散的,一直在监室里面目光游离了两、三个月才回归到正常来,警官跟我谈话我都不知道谈什么,完全不在状态中,一直在里面关了两、三个月,有些人气了,才慢慢缓过来,这些事情我都一直不敢跟他们(指家里人)讲,一讲的话他们心里会更难受。
周泽:这些情况你以前跟律师都说过吗?
王芳:间间断断说了一些。
周泽:就是说没有说的那么详细,是吧?
王芳:因为我怕说了之后他跟家里人知道后心里会更难受。
周泽:我觉得对你来讲不需要考虑的是谁听到了会难受,而是要澄清事实。就是过去可能吧也错过了一个机会,在一审法庭其实就是一个澄清事实的机会,接受检察机关的询问也是这样的一个机会。
王芳:因为叶律师来跟我第一个说的话,他是要跟我做有罪辩护,他说了胳膊拧不过大腿。
【3】还原事实:王芳承认多年收受多人购物卡累计10万余元和收受杨彬红包4000元,不承认收受多人现金累计120多万元和陈新治购物卡1000元
就判决书认定的“受贿事实”,周泽律师逐笔与王芳进行了核对。对检察机关指控并被一审判决认定的收受付奎22万元、仇健20万元、刘国强13万元、崔文海13万元、闵运胜12万元、陆宏薇9万元、陈愚6万元、陈军旺8万元、吴松5万元、李伟6万元、朱恩平6万元、杨琳3万元、毛文旗2万元、刘青1万元,多人多笔现金总计126万元“受贿”额,王芳均予否认。但王芳承认多年来逢年过节收受过一些人送的购物卡,对一审判决认定其多年总计收受付奎、陈愚、汪家宝等多人购物卡总计10万余元,王芳均予承认,对杨彬多年总计送给其4000元现金,也予承认,却不承认收受陈新治1000元购物卡。
与王芳核对了一审判决认定的“受贿”事实后,我又进一步向王芳了解了相关情况。——
周泽:一审“查明”的事实里面,说你坦白监察委未掌握的大部分受贿事实,哪些是你坦白的?有坦白吗?
王芳:坦白,其实说实在话,可以说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其实是被他们引诱着说是只要你坦白,就是说你的刑罚就会很低,你可以早点回去,可以办取保候审什么之类的,就像这样的话,他给了一份名单,就根据我们医院的一个个项目,说这个项目你拿了多少钱,那个项目你拿了多少钱,不拿好像不可能一样的,好像医院里面的这些人,在他们的潜意识里面都是有潜规则的,我当时还纳闷这些个潜规则是什么?因为我在单位做事都是很认真的做事,从来没有被潜规则掉,因为他们觉得潜规则的每一笔都要给医院相关的各个环节都要打点,我说我没有,他们不相信,后来就几乎把医院所有的这样涉及的项目清单都一个个拿过来,给了一份名单,给了一份东西我,让我一个个认,让我说这个项目拿了多少钱,那个项目拿了多少钱,我说没有,刚开始他们都不信,后来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好,我就说这个项目有吧,这个项目有吧,就相当是我自己坦白的一部分。
周泽:这些就当成是你坦白了?实际上就是他们指定要让你交代这些问题?
王芳:对。
周律师:还说你向监察部门检举他人涉嫌犯罪的行为,有吗?
王芳:有。
周律师:检举什么人呢?
王芳:就像余进,因为很明白,他拿了一份纸,让我说,医院的哪些供应商跟哪些领导很熟,像帮派一样,他列了一份清单,其实这份清单我都不很清楚,他说跟张杰院长是一派的有哪些供应商,就是像站队一样的,然后给余进这边有站队一样的,然后就是我这边一队,然后还有我们原来一个分管的副院长陈华明院长是一队,相当于4个站队,就相当于他让我把我手边的这些个供应商是跟哪个领导关系近的说清楚。有些供应商跟哪些领导熟,我们有些看的清楚,有些也不知道,我只能做个简单划分,这个供应商和哪个领导熟,可能有哪些关系在,有的项目可能说有些领导关注了它,我只能说,我们医院有个规矩就是说在同等条件下,可以照顾这些关系户,有的项目领导可能给这个供应商做了,可能在这些方面我知道的稍微多一点儿。
周泽:那实际上,你也没有说别人涉嫌犯罪行为,其实你没有说犯罪行为,而只是说哪些供应商可能跟哪些人比较熟。
王芳:对,包括有些项目可能说领导会有关照。
周泽:但并没有说他们有收钱,有哪些违法行为,是吧?
王芳:我怎么可能看得到呢?而且医院的人都知道,我最不喜欢问八卦的事情,我也最不喜欢说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我之前在工作单位,我是一头扑在工作上,根本没有时间去管这些闲事情,而且哪个人跟哪个相好的,我是进来以后才知道的,因为我们医院案子是大案子,很多人知道我们医院的案子,很多八卦我是进看守所以后才听说。
周泽:对你被指控,一审法院认定的这么一百多万,除了购物卡,而且其中1000元购物卡还认为不是事实,除此之外现金只认了4000块钱,其他的都不是事实,是这样吗?
王芳:对。
周泽:不是事实的这些一个一个的口供,按照你刚才的说法,就是他们拿着名单让你认的,是这样吗?
王芳:一个是拿名单,第二个是把项目的招标时间,因为他毕竟要有送钱的时间和地点,他就会把项目的招标时间前,他就会说你这个钱有可能是项目招标时间前收的,可能是让你关照的项目,也可能是项目招标时间后,你看那个时间你就知道,都是在每个项目的招标前后的时间给我安上去的,他还要求我把时间记清楚,受贿地点全部都给我写在办公室,很少说在家里头,因为我跟我老公两个账目非常清楚,而且我拿点什么东西进来他也非常清楚,我们家很简单,你去过我家,就很简单。
周泽:没去过你家。
王芳:我说你要去过我家,就知道我家很简单的,没有说在哪里可以藏个什么东西的。所以说,你看我所有的笔录,他都是顺口说他是不是拿一个牛皮纸纸袋装的什么什么放你的抽屉里面?我说是吧,我就签字,他会说你办公室有没有人?我说没有人,其实我都是两个人的办公室,而且我们办公室的人经常会下班晚,因为经常有加班,他们一加班我经常会陪他们,我也会下班晚,不会走那么早,我都会顺着他们的话引子,其实我觉得他们说什么我都认了,我觉得那时候我已经这样了,那时已经就想着破罐子破摔算了,我没有办法。他们天天引诱我,我可以早点出去,我在那坐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我都想着尽快的了结这个事情,快点了结、快点回家,就是这样的,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点。因为那个时候只有接触的是他们,而且好像最相信的也是他们,我没有办法,只有选择去相信他们,顺着他们的话头去讲,结果自己把自己逼到深渊,其实自己把自己逼到深渊倒无所谓,把家里都带到这种痛苦的地步……
周泽:那么这些涉及到的人啊和事啊之类的,你说是他们拿着名单给你看的,那么这些涉及的金额是怎么编出来的?
王芳:金额,你可以看到我刚开始交代的说收的卡是对的,我从来没有说,我跟他说了很多遍,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给我送过1万以上的那种成沓的现金,再说他们送过来,我也不会去收,我知道这是违法的,我也不会去收,而且我也很厌恶这些东西。我并不是说缺钱,你应该了解,你应该跟我家里人接触过,我们家并不是那种缺钱的人,父母对我们家教都很严,这种不义之财都不要去拿它。而且这些东西他们都是按照所谓的潜规则的返点来给我算的,我几乎都是按这个所谓的潜规则的返点,你知道里面有个仇健吧,因为他做的是大方向的,比如那个磁共振,为什么编了20万,因为他们的项目比较大,都是涉及几百万的,就按那个所谓返点数来计算出这个20万。
周泽:谁计算的?
王芳:有他们,也有我。
周泽:那你怎么能够记得这一个一个项目的价格呢?
王芳:很多项目都是过我手,项目的金额我都记得很清楚。
周泽:是自己算出来的?哪些我说的收钱的那些金额,实际上还是你自己算出来的,是自己编的,不是他们给你提示的是吧?
王芳:有他们提示的。
周泽:也有他们提示?提示直接明确多少金额吗?
王芳:有提示说我之前首先是医院保障部的主任,后来是分管的副院长,那么你这个职位就好像应该要给这么多钱似的,理所当然就想当然的定了这个金额。
周泽:这些情况,就是真实的情况,就是你在监察委的时候曾经也向他们说过?
王芳:说过。
周泽:做过笔录吗?
王芳:有。但是最后呈现的案卷档案里面没有。
周泽:哦,没有。你在前二十天,你说你都是实事求是的说的?
王芳:没人信。
周泽:做了笔录吗?
王芳:也有,但不是正规笔录。
周泽:不是正规笔录?没有让你签字吗?
王芳:有签字,但都是一张白纸,不是那种正规的笔录纸做的。我第一天就跟他们交待说的很清楚。
周泽:你自己写的有自书的材料说明吗?
王芳:有。
周泽:那二十天你都实事求是的跟他们说了?
王芳:说了。
周泽:就是把你真实的情况(都给他们说过)?
王芳:对,就是后来监委他们来看守所提审,我也说了,我说我说真话你们都不信,非逼我说不实之词,让我说假话你们才高兴,我只有迎合你们,在那里面6个月,后面几个月完全是要去迎合他们。
周泽:监委什么时候来看守所提审过你?
王芳:去年的时候,开庭前也来过。我是礼拜三开庭,他们就是上一个周五来过,他怕我情绪有反常,我说你放心,我说我们家人都求我让我不要反常。
周泽:就是不要翻嘛。
王芳:就是这个道理。
周泽:监察委来提过你几次在看守所?
王芳:有3到4次。
周泽:3 到4次来都干些什么?
王芳:一个就是问别人的案子,我们医院别人的事情,还有一次也是问我的状况,就是我在被检察院提审时我说我没有拿那么多钱,过后被他们知道了,又来提审我一次,我说我说真话你们不信,我说我说的是我心里面的真实想法,我说要不说的话,我会闷在心里面闷一辈子,会被憋死掉的,就是说被你们刑满释放出去了,我会歉疚,对我家人报一辈子的歉疚,我会抬不起头来,就像你说的话,我没有得到社会的那种公正吧,我会自己自责,我会自责一辈子,没有给我说真话的权利,我会自责一辈子,包括我的家人也在自责,因为在一审开庭时,我的家人都劝我认了算了,就像我姐姐说的她在自责。因为一说自责,我都会很难过……(哭泣)
周泽:你刚才说的,你在里面说了二十几天真话,后来为什么不坚持下去呢?
王芳:我都已经崩溃掉了,我没办法坚持下去。
周泽:这二十几天是怎么过的?
王芳:以泪洗面。
周泽:这二十几天有睡觉吗?
王芳:睡的很少,睡不着,而且进来的时候就开始拉肚子,几乎每天都会拉肚子。
周泽:每天审讯多长时间?
王芳:反正就是属于那种紧张的状态,头二十天会天天都来,有时晚上都会来,问到晚上十点多,然后每天就是那种很紧张很紧张。
周泽:没经历过这种事啊!
王芳:没经历过这种事情。晚上头顶大灯亮着不说,关键还有一个很大的排风扇一直响着在,没办法入睡,然后每天早上6点半起床以后,你得一直坐着,坐到晚上十点半到十一点才能上床睡。
周泽:就是坐凳子?
王芳:坐凳子。
周泽:什么样的凳子?
王芳:凳子倒没有什么,而且两个人24小时跟着你。
周泽:晚上睡床吗?
王芳:睡床。
周泽:就是那种环境让你受不了?
王芳:对。
周泽:那就这样每天也有休息,二十多天也都坚持过来了,我就想,而且一般人也会想那为什么后来坚持不住了呢?
王芳:到那个时候好像啊呀觉得迎合他们说了,就是不是可以早点回家,然后像他们说的话,然后自己图一个认罪态度好,天天被他们用那种审讯逼视的口吻,觉得自己好像被他们说的就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那么坏一样。
周泽:怎么说你?
王芳:反正就是那种吼人的态度,没经历过,吼人的时候让你觉得自己没有一点地位,没有一点自我的感觉,我觉得我没办法去描述当时那种心态,就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说一点,感觉应付过关,他们就不会再逼我了,就觉得好像他们走了,我就觉得自己缩在螺蛳壳里是最安全了,没人再逼我,是最安全的。
周泽:你讲他们逼你是怎么逼你呀?你讲他们也不打不骂,怎么逼你呢,你不承认也不把你怎么样?
王芳:言语逼你呀。
周泽:言语怎么逼?
王芳:审讯的时候,反正什么话刻毒他们就怎么讲,什么鄙视话他们都讲,痞得你无地自容一样的,好像你就是那样的人。
周泽:这些就让你受不了,就必须要配合他们吗?
王芳:对,就是抱着那种迎合的心态,那种讨好人的心理,心理学上是有这种性格特点的。
周泽:你刚才讲到说,你不承认就判你多少什么什么的这样的,怎么跟你说的?
王芳:7到10年。
周泽:说要给你判7到10年?
王芳:对,就是他们那个主任说,那个主任晚上专门找我谈话。
周泽:说承认就可以给你判缓?你刚才这么讲?
王芳:对,取保候审,判缓。
周泽:你开始还讲到说,说什么没想到有人要害你,说你是政治牺牲品,为什么这么讲?
王芳:他们要抓典型。
周泽:抓典型?
王芳:对,我是医院第一个进来的,审不出来他们脸上没光,要不停的追,要在我身上挖个引子样的,就像我是一个叛徒。
周泽:你在办案机关给他们写过辩解材料吗?就是说这些东西都不存在。
王芳:没写过。因为我跟他们都说过,因为我说真话他们都不信。
周泽:你跟他们说过?
王芳:嗯,只是在那边不停地逼,他们上午在电脑上更正,晚上让我亲手再写一遍一模一样的笔录,交给他们存档,不停的让你修改自己的笔录。我知道你肯定没有碰到像我这样的案子,很奇怪吧。
周泽:很多案子找我的都是喊冤叫屈的,这些年我是一直在做职务犯罪,我辩护的很多案子,包括上海高院的副院长啊,这些类似的案子,可能都比较大,像很多当事人都反映,被残酷的逼供,被抓家人威胁,等等。
王芳:对,有,他威胁到我,说我爱人是公务员、妹妹是小学校长、哥哥是警察,他们就威胁,他说你不要自己说不清楚,我会连带着查你们这一家人,我知道他们没有事,但是我也很紧张,我怕弄得一家人都鸡飞狗跳的。
周泽:也有这种情况是吧?
王芳:对。
周泽:谁跟你说的这种话?
王芳:监委的一个男的。
【4】为什么翻供喊冤?“我还是想着,人这一生一辈子,虽然时间只有这么长,但我还是想坚持说真话,让事实呈现出来……我不在乎刑期多长,我总要给自己一个说真话的机会”
周泽:哦。你家人的想法,他们现在想找一个律师,来跟你实事求是的辩护,你是什么想法?即使是这样也未必能改变这个结果。
王芳:我还是想着,人这一生一辈子,虽然时间只有这么长,但我还是想坚持说真话,让事实呈现出来。
周泽:讲真话对吧。我想你姐姐他们也是这个想法吧,他们在网上发了帖子。
王芳:我不在乎刑期多长,我总要给自己一个说真话的机会,我在第一审法庭上已经做了违心的事情,我已经很…已经很愧疚,而且我觉得好像已经没希望了,对第二审我都没有抱什么希望。
周泽:我觉得凡事可以先不考虑结果,就是把过程做好。
王芳:对,不考虑结果了,但是我想有一次说真话的这种权利,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周泽:你心里过不了这个坎儿?
王芳:对,过不了这个坎。我接受了家人第一审的建议,我不怪他们,因为是他们陪我过了这一段很难过的时间,要是没有他们支持,我在里面会活不下去的。
周泽:下面你就应该调整好心态,做好斗争的准备,不要再整天以泪洗面,用一种更好心态心情去面对这个事情,任何一个辩护其实都是当事人、当事人家属和律师共同努力的结果,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大家都要把过程做好,即使不能争取一个公正的司法评价,去争取一个公正的社会评价也是它的意义所在。
王芳:非常感谢你,周律师!我不是怪叶律师,我第一次就跟叶律师讲了我的真实想法,但他不支持。
周泽:他不支持你?
王芳:不支持。他说也有家人的原因,家人也不支持。当时在这个提审室里我是大声痛哭,我觉得家人不支持我的想法,虽然我在监委说的话都是违心的,违心的认了自己的罪,我难过了很长很长时间,第一次律师说不支持我这种想法,所以我跟检察院说我再不说真话,我心里很难受。第二次是小叶律师来的,就是叶律师的姑娘,我跟她谈了很多很多心里话,我说我要不说真心话,我会一辈子抬不起头,会一辈子内疚,后半生也会让我家人过得很痛苦。
周泽:就是第一次检察院来提审的时候,你告诉了他们真实的情况?
王芳:对。
周泽:但是都没有如实的给你记录?
王芳:对,而且家人不支持我这种做法。
周泽:是律师先见你还是检察院先见你?
王芳:律师先见的。
周泽:律师见你的时候你就跟律师说了真实的情况?
王芳:对。
周泽:也就是哪些有,哪些没有,都跟他说了吗?
王芳:说了。
周泽:说的情况跟我今天说的差不多吗?
王芳:没今天说的那么详细,因为他没有问。
周泽:但是你跟他说了你没有收人家大额的现金,是这样吗?
王芳:对。
周泽:那律师是什么建议和意见?
王芳:他说他会给我做有罪辩护。
周泽:那个时候他看到案卷了吗?
王芳:看了。第一次来的时候没有看。
周泽:第一次就说要给你做有罪辩护了,是这样吗?
王芳:对,是这样。
周泽:第一次就说要给你做有罪辩护,你告诉了他真实情况后,他还说要给你做有罪辩护吗?
王芳:对。
周泽:理由是什么?跟你交流过吗?
王芳:他觉得在这个环境下,掰过来很难。
周泽:掰过来很难?
王芳:他说而且不光是黄石,全国都是这种环境,而且医院又是这么大影响的案子,他就是采用普通人的那种看法,就认为你不可能没罪,而且是顺从大众的那种心理。
周泽:当时跟你分析你哪些行为可能构成犯罪吗?有没有跟你分析过怎么可能构成犯罪?
王芳:没有。
周泽:没有,就是说你不可能没有罪?
王芳:对,所以说我也认为无论怎么样我都有罪,没有像你这样给我详细分析怎么去考虑,而且你给我讲的话我听得很明白,就是引导我去说出我心里想说的话,而且我也一直在想,还有没有机会说出我真实的想法。
周泽:你以前没有写过辩解材料?
王芳:没有。
周泽:你可以写,下面。下面这个案子进入二审,你这个上诉状交了,是吧?
王芳:交了,叶律师给我交的。
周泽:那就是提起上诉了,下面按程序法官就会来提审你,无论开庭还是不开庭,都会来提审你,在提审的过程中你就可以把这个案子的真实情况全面给他陈述,然后你也可以书写辩解材料交给律师,律师再交给他们,即使不交给他们,供律师参考也很重要,这些东西也可以给你公开出来,通过网络什么的给你公开出来,为你争取公正的社会评价的一个手段,就像你姐在网上发些东西一样,但因为只有你是当事人、知情人,你遭遇的这些东西也只有你最清楚,你今天跟我说了一些情况,我也通过录音记录的方式记录下来,我也会通报给他们。但是更重要的是你自己书写一些辩解材料,这在里面应该不难,要纸、要笔写辩解材料应该是允许的,我在这里辩护的一个当事人彭德迟在里面也写了辩解材料通过管教给了我。我下一步就相当于给你部置一个工作,也就是任务吧,就琢磨自己的遭遇,把这整个过程写出来,那么现在你这个案子就相当于是一个翻供的案子,那么翻供就要把为什么要翻供,过去供述是怎么形成的,自己案子的真实情况是怎么样的,把自己遭遇的一切写出来,相当于自己为自己作一个辩解吧,是吧,也算是向社会做一个交待吧,好吧?
王芳:好。
周泽:你下面就去做这样一个工作。
王芳:我就按照你刚才问的程序作个梳理,哪些收了,哪些没收,然后当时为什么要承认,当时的心迹。
周泽:对,包括跟律师说的情况、跟检察官说的情况、带给家属的意见等等,为什么要这么考虑?为什么一审要认罪?我看一审判决书写到你没有异议,对吧,为什么要这样?
王芳:当时是想着能早点出去,以为这样能有一个宽大处理,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心理,然后家人也有这种心态,不管什么条件都答应,就你进医院看病一样,家属会说不管什么条件先把人救回来再说,其实很多条件都是要付出代价的,都是一个道理。
周泽:对,你说的对。包括你们签的这些东西,还有找律师,其实不一定非要找我这样的律师,然后我也跟他们讲,但他们也说心里过不了这个坎。
王芳:我非常感谢周律师来,我没有像今天这样能说出自己的想法,那6个月对我来说始终是个折磨,不管谁跟我提那6个月的事情都让我痛苦难过(哽咽不已),包括里面的人经常说,甚至威胁我,最好不要把里面的事情给任何人说,包括自己老公都不允许讲。
周泽:嗯,那你现在还有顾虑吗?
王芳:我都已经这样了,我还顾虑什么?就像我妹妹说的,我都已经跌到人生最低谷,还怕什么?就是这样他们不停的劝我,有他们的支持,我才支撑过来。
周泽:关键就在一个选择,对吧,当初你做那样一个选择,或者家人做那样一个选择也无可厚非,因为在现实的司法环境中,那确实是监察委办的案子挺难辩护,如果你配合那确实是比你不配合,可能从刑期等方面有利于你更早的获得自由,大多数情况是这样,但是我觉得也不绝对,还是应该要取决于事实。另外一个方面,也有许多人明知我配合比不配合能获得更多的实际利益,也更早的出去,但是我们也看到很多的当事人不愿意妥协,就是我知道这样对我有好处,但是自己仍然选择要去进行抗争,这种情况也有,就是我刚才给你提到的上海高级法院的副院长潘福仁,当初在纪委搞他时候,在上海纪委搞他3个月没有认,当时明确说你承认某某某20万,然后就给你党内处理,他也不认,结果把他转到安徽去,让安徽纪委来搞他,然后同时抓了他老婆、女婿,在安徽搞了2个月还是没有认,然后搞到江西去,又搞了2个月,最后他还是没有认,他是零口供的,但代价比较惨重,他老婆关到现在,女婿关到现在。现在一审开完庭了,我给他做的无罪辩护,是中纪委办的案子,指控800多万,但我们在一审期间给他拿掉了500万,至少从事实这个层面上给彻底颠覆了吧,这就意味着,不是中纪委办的案子就是铁案,任何部门办的案子也未必是铁案。但是虽然拿掉这么多,但我们仍然认为还是不公正,我们是坚定给他做无罪辩护的,但正如你说的一样,领导干部没有人相信你,尤其是他做过上海浦东法院的院长、上海一中院院长、上海高级法院副院长,没有人相信他是清白的,但他也一直坚持说我一直很严格要求自己,但对于一个法院院长确实挺难的,但通过我们的辩护也让他获得了一个很高的社会评价,至少说一个领导干部坚持零口供,让大家觉得至少是个汉子,通过开庭,把这么多假的揭示出来,这么多东西拿掉了,大家就会觉得这个人真的可能是被冤枉了,那么他在司法界、在各界就赢得了一个很高的社会评价,对他和他的家庭来讲,这也很重要。
王芳:他毕竟是自己做过司法,知道司法的流程,而我不一样,我是医疗系统的人,对司法黑暗我一无所知……
周泽:他也是做民事审判出身的领导,他也不了解这个刑事,见到我的时候,他也说刑事司法怎么这么黑?怎么这么干?他实际上也不知道。
王芳:而且我留置的时候监察委的人自己很嚣张的说:在我手上不可能翻案的,看哪个黄石的律师敢?然后在我手上不可能办错案的,就从来没有办错案的。说我休想,做梦都不要想,完全是被他那种……因为有很多从法院和公安机关抽调过来的人,特别是从公安机关抽调来的人,都很流氓的,说话很粗鲁,很鄙视的,我哪遇到过这些事情,从来没想到司法会是这样的。
周泽:嗯,现在你能接受你家人重新找律师给你做这样的一个辩护吗?辩护的结果它甚至庭都不开,律师也只能够向他们提供意见,然后你呢写一个辩解意见提供给他们,然后律师可能把一些情况公开出来,可能也许就是只能够去做这样的一些事情。
王芳:我的律师是黄石本地律师。
周泽:家属可能不一定再继续用,如果想要换一个辩护方案的话。
王芳:只想着我的律师当时只是想着去妥协,或者说不想把关系弄缰,他毕竟是黄石律师,还要继续在当地生存,我也可以理解,而且当时我心里也有一个小小希望在那里,好像这样我这样已经妥协了,会不会有一个宽大的处理,会不会有个好的结果。
周泽:嗯,当时就想着宽大处理,就想着去尽快出来。
王芳:对,其实我一直是个很简单的人,没有把人或者把社会想着很复杂,想着那么黑暗,否则的话总有讲清楚的时候。
周泽:讲清楚的时候你就错过了吧,在法庭上你就可以讲嘛,无论它公道不公道,是你自己在讲嘛。
王芳:是已经错过一次机会了,其实在一审的时候,在开庭的时候,我是很痛苦的,也是很纠结的。
周泽:你可以把这些在你后面的辩解材里面整理出来。
王芳:而且说的都是一些违心的话,其实也欺骗了法庭。
周泽:嗯,那你都这么认,不表示异议,那法庭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王芳:就是这个道理,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何况让别人相信你?我就是这样的,所以我在里面一审判后很痛苦,我没有…不想跟任何人说起过,因为我觉得我连里面最低级的文盲都不如,她都知道为自己辩解,我都失去辩解的机会,只有一味的妥协,一味的让步,把自己陷入没有自我的状态,一点信心都没有,没有信心……
周泽:你的信心,我觉得你要调整,你的信心不是说通过自己怎么做能够让自己轻判,啊,让自己无罪出来,当然这是作为一种努力的方向,对吧,任何人都有喊冤的权利!我觉得可能在这种辩护的过程中,像我刚才讲的那样,我们去追求一个公正的社会评价,这也是一个诉讼目标。
王芳:而且自己对这个司法环境有点失望,不想去做那种无益的抗争,这样子。
周泽: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芳:既然是有上诉,有上诉的这种机会,我还是想说清楚。
周泽:想说清楚,怎么判无所谓?
王芳:怎么判无所谓,就是姐姐要请你做我的辩护律师,你不要有思想压力,结果我都认,只是说这个过程就像你说的那样,把话讲清楚,把事讲明白。
周泽:就是说假如你姐姐委托我来做你的辩护律师,你有没有意见?
王芳:没有意见,因为你一开头说就说到我心里面去了,说了我心里面想说的话,不是说一味让我忍,让我算了。
周泽:我觉得从你这个骨子里、从你性格来讲,是一个不愿屈服的这样一个人,实际上是这样吧?
王芳:一审开庭前我就跟律师说我心不甘(声音突然变大且哽咽),就是说以后到老死我也会死不瞑目那种感觉……(哽咽不能语)
周泽:我想说清楚这就好了,给自己内心、给自己灵魂都有一个交代。
王芳:我肯定对自己要有一个交代。
周泽:对自己孩子啊也是一个交代。
王芳:因为孩子以后也要在社会上混,我自己孩子也很有出息,我不想他背上一个十字的枷锁。
周泽:那你就是到时候对社会做个交代,说清楚。有时候我说我们的一个辩护,就像我为上海高院一个副院长辩护的时候,当庭我就讲:现实不能给我们公正,我们面向历史辩护;如果这个法庭不能给我们公正,我们面向社会辩护!就是这样,我想让社会给我们一个公正评价。法庭不能给我们一个公正评价,就让社会给我们一个公正评价!今天我给你说的主题就是这样。
王芳:谢谢,谢谢……(大声哭泣)
周泽:你认可就是刚才我提到的这样一种思路?
王芳:认可。
周泽:你冷不冷啊,穿这么多衣服?
王芳:不冷。
周泽:坚强,王芳。然后决定了这样一个思路啊,然后就是调整好心态,坚强起来,认真的为自己辩解,你写好自己的辩解材料,好不好?
王芳:(哭泣着)好……(哭泣不止,稍后)给我姐姐妹妹说,我不怪她们,一审的时候我就想这么说在。
周泽: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除了刚才说的这些情况。
王芳:我目前就给你说这么多,回去辩解材料我好好组织写好。
周泽:你没问题吧,写这些辩解材料。
王芳:没问题。
周泽:听说你字写得不错,是吧?你妹妹字写得挺好的。
王芳:其实我妹妹比我坚强一点。
周泽:嗯,你们双胞胎是吧?
王芳:嗯,什么事情她比我有主见一些,其实我是太单纯了,太简单的一个人。
周泽:嗯,好的,那么下去你就写这个东西。然后我让你签两个委托书出来。
王芳:(大声)好。
周泽:签两个委托书出来,我想下面无论是我给你做还是其他什么,这两个委托书都有用,好吧。
王芳:行,谢谢!
周泽:其实我的家人特别不愿意我做这种案子。
王芳:但是我还是感谢你,因为开门见山的你就表明态度,让我心理放松很多,要不然我每天心里沉甸甸的,就像石头压着在。
周泽:说出来,辩清楚了,有时候我说我们刑事辩护追求辩出一个公道,辩出一个公正,即使辩不出来,我们为自己辩出一个清白也很重要,就像我开始讲的那样,争取一个评价,争取一个社会评价其实是一个意义。
王芳:谢谢,我还是恳请你费心,结果我不在乎,在乎过程。
周泽:嗯,我看像这个案子的这种辩护呢,因为我还没有看到案卷材料,看一看,然后看看有没有什么心得吧,如果没有什么心得,可能更多的是通过你的辩解材料吧,通过这些,然后要求调取证据材料呀,要求证人出庭呀……
王芳:如果你看到案卷中我的笔录,你就会看到扣得非常的严。
周泽:扣得非常的死,因为不断的改嘛,双方对嘛。
王芳:对,越是严丝无缝的东西可能越有缺陷,因为不会有太完美的东西。
周泽:所有的职务犯罪案子都这样,我觉得这个呢,当初你也没有得到很好的辅导,实际上说,也不是说监察委办的案子就怎么样,也不是纪委办的案子就真的是铁案。
王芳:他们都是这样说。
【5】律师的判断:王芳的“认罪供述”是在留置20多天后才开始的,与王芳在接受律师会见时所称“坚持说了二十多天的真话,他们没人信”的说法,在时间上是完全吻合的
在2020年1月13日第一次会见王芳之后,因为疫情,周泽律师一直没能再次会见这位当事人。但通过对王芳的首次会见及最近看到的王芳案案卷,可以肯定地作出的判断是:被告人一审认罪的王芳案,在一审庭审中呈现的案情,与该案的真实情况,相去甚远!
王芳案在卷证据材料证实,王芳是2018年5月10日被留置的,但在卷的王芳“认罪供述”却是从5月底6月初开始的。这与王芳在接受律师会见时所称“坚持说了二十多天的真话,他们没人信,就是用精神方面来折磨你,用恶毒的语言来攻击你,那种精神折磨我实在是受不了了”的说法,在时间上,是完全吻合的。在王芳开始“认罪”之前的二十来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只能从监察机关在这段时间审讯王芳的录音录像中去寻找真相,不知二审法院能否调来这些审讯录音录像。
检察机关指控王芳“受贿”139万余元,涉及19名“行贿人”。这些“行贿人”在对王芳进行指证时,大多都处于被公安机关关押或被黄石辖区不同监察部门留置状态。监察部门对这些“行贿人”所作讯问笔录或询问笔录,不少都洋洋洒洒十几页,涉及那么多事实,“行贿人”是否有那么好的记忆力,我很是怀疑。其中,王芳在接受律师会见时否认收受其贿赂现金22万元的第一大“行贿人”付奎,在王芳案卷材料中的第一份指证王芳收受其贿赂的询问笔录,时间是2018年4月4日,此时付奎已被关押了许久。在这份指证王芳收受其贿赂的询问笔录中,被监察人员问及其之前对监察部门讲的是不是事实时,付奎回答说“是事实”。但“行贿人”付奎所称“是事实”的之前所作“供述”,监察机关和检察机关却并未入卷,其之前的供述是什么样,在什么情况下形成的,均不得而知。王芳在接受律师会见时否认收受其20万元的第二大“行贿人”仇健,2018年6月25日被留置,到6月28日接受监察人员讯问的笔录中都否认行贿王芳,20多天后的7月20日的讯问笔录却推翻了6月28日讯问笔录中的说法,“供认”了“行贿”王芳20万元的“事实”。对监察人员是通过什么新技术、新方法转化仇健的,让人充满好奇。
实际上,王芳在黄石监察委“供认”的“受贿事实”,涉及的“行贿人”多达三十多人。只是除检察机关起诉王芳“受贿犯罪”涉及的19人外,其余“行贿人”均否认行贿王芳。王芳在监察机关的“认罪供述”怎么来的,真实性如何,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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